碎片ABCD

文/风魂

第 1 章 
A 
“看，是方翊呢。” 
一起做值日的女生小小声地说，一面伸手扯了扯丁丁的衣服，脸上是一种兴奋而羞涩的嫣红。 
丁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男生正坐在对面树荫下的长椅上打盹，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垂在身侧。校服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没系，隐约能看到锁骨优美的曲线。细碎的发丝被风扬起来，在他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傍晚橘色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里筛下来，斑斑驳驳地落在他身上，感觉上，就似一幅定格的旧照片。 
或者对丁丁来说，这是比相册里泛黄的照片还要更熟悉的存在。 
她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去，拎着垃圾篓继续往前走。 
“你看错人了，这是那个笨哥哥呀。” 
“嗳？”女生一惊，然后又不敢相信地多看了那边睡得正香的男生几眼，脸上的红晕瞬间转为尴尬，干咳了两声，跟上丁丁。“也是哦。方翊哪来的美国时间在这里偷懒睡觉？”
丁丁笑了声，回头看了看。 
男生像是皱了一下眉。 
也许，没睡那么死呢，那个笨蛋。 
旁边的女生之前的小女儿态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撇了撇唇道：“不过他们兄弟俩长得还真像，也就是丁丁你才可以一眼分辨出来吧。” 
“笨蛋脸上写了‘笨蛋’两个字呀。”
丁丁这么回答。但心里却在想，任何一个认识了十几年的人，都能分辨出来吧。 
虽然是双胞胎，但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一个笑容柔和淡定，另一个笑起来会露一颗尖尖的犬齿。 
一个眼神温润如玉，另一个的瞳仁几乎就从来没有移到过眼眶正中来看人。 一个手指修长，上面有练琴磨出来的茧。 
另一个……曾经在同样的位置有同样的原因出现的茧，只是从来不给人看。 …… 
一个是王子，另一个是笨蛋。 

B 
方翊上完小提琴课程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父亲坐在餐桌前一边看报纸一边等开饭，哥哥则叼着块饼干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滑稽的综艺节目。 
方翊跟父母打了招呼，先回房放了书包和琴盒。 
哥哥叼着饼干跟过去，倚在门口含糊不清地问：“今天比平常晚呢。” 
“嗯，下个月有个比赛。” 
对话在这里断了一下，一时间像是接不起来。 
练习已经很累了，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比赛，方翊就放松不下来，整个人像是一根用旧却又绷到极致的弦。 
结果还是哥哥先开了口：“今天收到了吗？” 
“什么？” 
“女FANS的情书啊。” 
方翊皱了一下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反正这个周末也没事，随便挑个帮你去约会呗。”做哥哥的那个人把剩下的饼干全塞进嘴里，伸手把自己的头发拨成和弟弟一样的发型，在一嘴饼干屑的间隙里道，“看，像不像你？” 
方翊“卟”地笑出声，“我哪有这样过？” 
于是哥哥咽了饼干，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来：“这样比较像吗？” 
方翊打量他，然后也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像。我比你帅。”
“不是明明长着一样的脸吗？哪里比我帅了？”哥哥伸过手来，捏住他的脸，向两边一扯。 
然后兄弟俩就扭打在一起，直到母亲走过来叫他们吃饭。 
母亲站在门口，笑得眉眼弯弯。“今天感情也很好呢。” 
方翊忍不住皱了眉，这是感情好的表现吗？结果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肩，又看看坐在地上鼓着腮帮的哥哥，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扬，然后轻轻点下头。 
“嗯。” ~

C 
在校报做记者的同桌拿了方翊的采访稿回来，班上的女生都围过来看。 
柳荷舲微微向旁边让了一下。 
旁边的女生道了谢，然后问：“荷舲你不看吗？” 
柳荷舲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同桌插话道：“他们做了十几年邻居，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也是哦。”先前的女生答了一句，然后就凑过去那份采访稿，一面叽叽喳喳地讨论。 
荷舲带着淡淡的笑容在旁边听着，心里忍不住有一种优越感。 
青梅竹马的男生是那样的优秀的王子，不论谁都会忍不住要感到自豪的吧。 
她听着女生们从他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食物，喜欢的书，一直讨论到他喜欢的女生。 
“喜欢的女生类型：温柔文静，善解人意，心地善良。”同桌这样念道。
荷舲微微一怔，忍不装咦”了一声。 
“怎么了？”同桌抬起眼来看她，“有什么不对吗？” ;
“不，没什么。”荷舲回答。 
结果却被旁边的女生取笑了，说“这不就是在说荷舲嘛。”“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之类。 
荷舲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解释说：“不是，没有的事。” 
她只是有点意外，难道方翊喜欢的女生类型不应该是性格开朗坚强独立的那种吗？ 
就像丁丁。 
如果方翊令她自豪的话，那丁丁简直就已经是她的偶像。 
那样英姿飒爽，自由奔放，不羁得就似一阵风。 
但她永远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羡慕她，却不能学她。 
从小到大，柳荷舲三个字早已成了淑女的代名词。 
一半是因为父母师长的期望，一半是自己的性格使然。 
无从摆脱。 


D 
天空蔚蓝，洁白的云朵随着风慢悠悠地移动变化。 
方翝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叼着一根草茎，悠闲地看着天空发呆。 
河堤上传来自行车的铃声。 
两声之后又两声。 
方翝抬了抬眼。 ) 
邻居家长手长脚的女生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猴子一般挂在自行车上，笑眯眯看着他，一边抬起手来打招呼：“哟。” 
方翝忍不住皱了眉，瞳仁斜到眼角瞟着她，“怎么就摔不死你。” 
对方把自行车停在路边，自己沿着河堤的草皮滑下来，一面笑道：“我车技高超啊。” 
方翝翻了个白眼，继续望向天空。 
“今天怎么不回家？”女生有样学样地在他旁边躺下，也拨了根草叼在嘴里。 
“那个啊，荷舲她要我做她的模特。” 
女生轻笑出来：“那不挺好的嘛。就算不能做这样那样的事情，也可以独处一两个小时的吧。”
“你是白痴吗？”方翝侧过脸来看着她，声音忍不住大起来，“她想画的，分明就不是我。” 
女生半垂着眼看向河对面，即使被他吼嘴角依然向上扬起，“她这么说了吗？” 
“这种事情用得着说吗？” 
“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她不说，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依旧是很快乐的笑容，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女生这么说，“不敢去争取，只能证明你还没有喜欢到那种程度——” 
话尾嘎然而止。
因为方翝半坐起来，伸手揪住她的衣领。“你知道什么！”
女生抬起一双清澄的眼来看他，继续笑得没心没肺：“你不说，我自然同样什么也不知道。” 
对视了五秒钟。 
方翝松了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我回去了。” 
“要我载你吗？”
“我怕出车祸。” 
“哦。”
于是女生倒下去，继续躺在草地上。 
方翝回头看了一眼。 
从小一起玩到大，一直觉得，比起自家弟弟来，隔壁这个像假小子的家伙，反而更像自己的兄弟。 
志趣相投，无话不谈。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她身边逃开。 
就因为她那双好像什么都已看透的清澄的眼。 


第 2 章 
A 
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发现老妈的房间还亮着灯。 
于是丁丁往那边多看了一眼。
门没关，老妈坐在电脑前，愁眉苦脸。 
丁丁皱了一下眉，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老妈，还没睡啊？” 
“嗯。”老妈从电脑前转过头来，推了推眼镜，“你怎么了？睡不着吗？是否有少女心事要找人倾诉？” 
自己就不应该过来！丁丁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等一下。”老妈在后面叫住她。 
“什么事？” 
“我的小说卡住写不下去了，说点高中女生的意见来做参考啊。” 
“你也知道我是高中女生了，明天还要上学的好不好？”
“现在的年青人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嘛，心理很难揣摩啊。”老妈叹了口气，“你不帮我的话，这个月的连载会开天窗啊。” ` 
“早叫你不要写什么青春小说啦，都这种年纪了。” 
“呀，丁丁你嫌弃人家……” 
……这算什么妈妈？丁丁黑着一张脸，决定不再理她。 
老妈拖住她，可怜兮兮地伸出一个手指，“只问你一个问题。” 
丁丁叹了口气：“好吧。” 
于是老妈问：“现在的高中女生会不会喜欢看四角关系的青梅竹马？” 
“什么四角关系？” 
“就好比你喜欢方翝，方翝喜欢荷舲，荷舲喜欢方翊，方翊喜欢你——” 老妈话没说完，就被丁丁打断，“这算什么啊？怎么可能发生这么纠结的事情？” 
老妈见过很多次女儿生气的样子，但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急躁，不由眨了一下眼，解释：“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熟的人来比啊！” 
丁丁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回房去了。 
老妈的身体随着那甩上门发出的重重一声而颤了一下，然后微微偏起头。 说错话了吗？ 

B 
今天的练习已经结束了，功课也做完了。方翊收拾好书包，整理好书桌，正想拿衣服去洗澡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阳台上敲窗户。 
根本不用猜那是谁。 
他开了阳台的门，住在隔壁的女生笑眯眯地晃了进来，理所当然一般向他伸出手：“数学习题集。” 
虽然不同班，但是教材习题都是一样的，这家伙似乎完全把他那本当成自己的参考答案一样。 
方翊叹了口气，一面走去找习题集，一面道：“丁丁你就不能走门进来吗？多危险啊。”
“太远。阳台多近啊，一抬腿就过来了。” 
哥哥躺在床上翻漫画，随口答了句：“三楼就算不是很高，摔下去也很痛呢。” 
“也是哦。”女生应着声，“不如改天跟老妈说，索性把两家阳台打通算了吧。”
“不太好吧？” 
“不行。”
兄弟俩几乎同时这么回答。 
女生笑了笑：“怎么？难道你们还怕我晚上过来偷窥吗？” 
方翊轻咳了声，没有答话。倒是哥哥一面把手上的漫画翻到新的一页，一面眼也没抬地道：“反正打不打通，你想过来也一样过来了。我只是怕如果打通的话，我会忍不住要去看回来。” 
方翊怔住。
回过头去看着那边的两人。 
哥哥依然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漫画，女生叉着腰站在床前，道：“说这种话的时候，应该表现得更像色狼一点吧？” 
于是哥哥非常不情愿地把目光从漫画上拉开，完成任务一般上下扫了女生一眼，然后继续看他的漫画。 
方翊不由失笑，这哪里像是会想去偷窥的样子？ 
女生也笑了笑，凑过去看他里的漫画：“咦？《无字拼图》啊？新的吗？”
“嗯，你还没看吗？”
“没有啊，看完借我吧。” `
哥哥这才真正从漫画里抬起头来，看定她，一本正经道：“在这一集里，阿天死掉了哟。” 
女生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就是一拳捶过去，“你个剧透的烂人！” 
方翊笑了声，把习题集拍到女生头上，“呐，习题集。” 
女生连忙收回手接住习题集，翻了翻，然后向方翊露了个灿烂的笑脸：“太好了，明天早上还你。” 
目送女生敏捷地翻过阳台回去自己那边，方翊转过身来，看到哥哥依然躺在那里看漫画，似乎连一厘米也没有移动过。 
方翊看了他很久，然后轻轻问：“你真的会想去偷窥吗？” 
“呃？”哥哥抬起眼来，一片茫然，“什么偷窥？” 
“……不，没什么。” 
方翊笑了笑，拿了睡衣去洗澡。 

C 
荷舲不知自己那天到底是怎么了，居然会开口请方翝做模特。
也许，只是被他在长椅上睡觉的侧影触动了，理智回来之前，已经做了决定。 
对方听到时显然吃了一惊。荷舲自己也吓了好一跳。 
自己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一个男生说：“请让我画你吧。”
还好是从小熟悉的人，不然脸就丢大了。 
但是，事后想起来，荷舲还是忍不住会微微脸红。 
结果他虽然点了一下头，那天却没有来。
荷舲抱着画板，对着一张空椅子，勾勒出一张男生的脸来。 
是呢，住处只隔一个单元，认识十几年，小学初中高中都同校，不用面对真人，也完全可以画出他的样子来。 
可是……
荷舲看着自己的画，皱起眉。 
这真的是方翝吗？还是方翊？ 
方翝会这样笑吗？方翝会有这样的眼神吗？ 
她突然觉得很茫然。 
上一次，认认真真地端祥方翝的脸，是什么时候？ 
她想不起来。 
同一个院里，四个一般大的小孩，难免会被放在一起比较评价。 
温柔文静的柳荷舲，高贵优雅的方翊，特立独行的丁丁。 
方翝呢？ 
大家对方翝的形容是什么？ 
懒散？笨蛋？还是完全被忽略过去了？ 
是他太普通？还是旁边的人太耀眼？ 
荷舲放了画板，突然觉得很难受。 
她以为他们四个都是很好的朋友，但原来不在一起的时候，她竟然想不起方翝的脸。

D 
两班合上的体育课。 
方翝和自己班上几个男生躲在树荫下偷懒。
那边的女生在做双杠练习。 
一连几个的动作都不标准，于是老师皱着眉，点名道：“丁丁，再示范一次。” 
那家伙，只有在体育课上，才会被老师当成宝吧。方翝扭过头，看着那个长手长脚的女生在双杠上跃动，灵活如飞燕。 
旁边的同学碰碰他，“喂，那个女生你认识的吧？”
方翝点点头，懒懒应了声，“嗯。” 
“身材真不错，有多高？” 
“好像，比我矮半头吧。” 
“那至少也快一米七了吧。” 
另一个男生也凑过来，“在说丁丁吗？那个女孩很有趣哦。” 
“长得也不错啊。” 
“嗯，眼睛很漂亮。就是皮肤黑点。”
“没关系啦，现在不是流行健康色嘛。” 
“我喜欢看她笑，很特别，很生动。” 
“……” 
方翝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有一点发怔。 
男生凑在一起说哪个女生长得如何是很平常的事情，他平日也经常参与，但是讨论的对像突然换成了自己熟悉的人，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在说的，真的是那个会在半夜翻阳台到他们房间来的家伙吗？ 
“喂，方翝。” 
被重重叫了一声，又推了一下，方翝才回过神来，“什么？” 
“放学把丁丁约出来吃冰吧？” 
方翝眨了眨眼：“吓？” 
“我们请客啦。你把丁丁叫来介绍我们认识就好啦。” 
方翝一时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看向那边做完了示范动作，正像只猴子一样挂在双杠上晃来晃去的女生。 
这家伙有这么受欢迎吗？ 
还是说，只有自己没有发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会吸引大家目光的漂亮女生了？


第 3 章 
A 
正在写所谓青春小说的老妈因为工作需要而坐在沙发上看目前正当红的青春偶像剧，拖了丁丁一起看。
剧情很无聊，丁丁看得直想睡觉。 
看到电视上长相很俊美的男主角抱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女主角对女配角说“对不起，虽然你是个很好的女孩，但我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小丽她更需要我。”的时候，连老妈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真的是目前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剧吗？现在的年轻人真的会喜欢这个？”老妈一脸很难理解的表情看着电视屏幕。“还不如当年我和你爸的恋爱呢。” 
丁丁一下子来了精神，刷地跳到老妈身边去，问：“当年你和老爸的恋爱故事是怎样的？” 
老妈也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道：“那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风云变色刻骨铭心。” 
丁丁连连点头，急切地追问：“嗯嗯，到底怎么样呢？” 
老妈静了几秒钟，然后一摊手：“忘记了。” 
……好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丁丁翻了个白眼，跟着静了几秒，然后试探着，又问：“那你们后来怎么分开的？” 
老妈这次倒是毫不迟疑地回答：“忘记了。” 
……您记性真好。 
丁丁撇撇唇，站起来准备去洗澡。
不经意间看到老妈向上扬起的嘴角。 
不由得一时怔忡。 
不可能忘得那么干净利落吧，那种事情。
只不过，有些记忆，不能与人分享，而有些事情，只能独自担承。 
这个道理，丁丁自己也非常明白。 

B
一连几天，回家都只看到甜甜蜜蜜的父母，不见哥哥的身影。 
方翊伸手捏了捏绷紧的肩，问：“大哥呢？” 
“不知道啊。”母亲这样回答。
于是方翊默默走进房间。 
每天都看到他在家里做一些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白痴事情的时候，倒没觉得怎么样，一旦他不在，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如此依赖。 
方翊叹一口气，倒在床上，摊平了四肢，却依然觉得从肩到手指，一下一下的抽搐。 
最近的练习是否太累了？ 
他这样想的时候，听到阳台上传来敲窗户的声音。 
开了门让那个长手长脚的女生进来，一面道：“别再翻阳台了，真的很危险。”
女生怔了一下，“耶？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方翝呢，躺在那一点睡相也没有。”
方翊微微笑了一下，“你找大哥啊？” 
“不，找你的。”女生笑着，拿出一个信封来给他。“给。”
“是什么？” 
“这周六音乐会的票。别人送给我老妈的，她不感兴趣。你去听吧。” 
方翊打开信封来看，“呀？太好了，我正愁票很难买呢。替我谢谢阿姨啊。” 
“不客气，反正放她那里也浪费了。”女生说着，扬了扬手，就要回去。
方翊叫住她：“有两张票啊。” 
“是啊。”女生笑着，说得理所当然，“你和方翝去听嘛。” 
方翊一怔，“可是大哥又不喜欢古典乐。” 
女生也一怔，然后又笑：“那就随便你喽，找别人去听也行啊。” 
方翊静了一两秒，问：“丁丁你周六有空吗？”
女生睁大了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嗯。”方翊微笑，“一起去听吧？” 
女生皱了一下眉，“可是，我才真的不喜欢古典乐好吧。” 
“就当陪我喽？”方翊双手合什地看着她，“拜托了。” 
女生像是很无奈地垂下肩，“好吧。”
丁丁就是这样，看起来大大咧咧又坏脾气，但其实心很软，禁不住人求。 
方翊觉得自己像个小人。 
但还是很开心。 
这个，也算是，第一次约会吧？ 

C 
柳荷舲从那天开始认真留意方翝。 
的确是懒懒散散，总是会在上课铃敲响前一分钟才会匆匆忙忙跑进教室。从来没有认真的表情，完全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样子。喜欢看漫画，喜欢躺在草地上睡觉。会和丁丁打架耍宝，也会跑去舞蹈教室外面偷看。女生间的风评虽然不怎么样，在男生群里人缘却很好。 
没有弟弟那样光彩夺目，却也不是像平常人们说的那种笨蛋。 
很普通的男生。 
但是，为什么那天，他带着那样淡淡的笑容在夕阳里睡觉的样子，会给她那样的感觉？
就好像飞过千山万水筋疲力尽的倦鸟。
荷舲正在想自己是否还是太不了解方翝的时候，就听到了旁边的几个女生提到他的名字。 
好像是有人准备向方翊告白，但是又不太有自信，担心被拒绝。 
于是有人提议她不如索性去找方翝。 
荷舲吃了一惊，忍不住插了嘴，“方翊是方翊，方翝是方翝啊。” 
那女生并没有觉察到她脸色有什么不对，犹自在说：“有什么关系吗？反正他的脸其实长得和方翊一样吧？”
“就是啊，双胞胎嘛。这样说起来，方翝长得应该也不差啊，而且像那种笨蛋一定很好追到手啊。” 
“本来哪有女生喜欢他那种人啊，如果有人倒追，他一定开心死了。” 
“你们在说什么？”荷舲站了起来，皱了眉道，“太过份了吧？方翝他也是一个人，有自己的人格和自尊，不是什么替代品。而且，你们这算什么？只要脸长得像就够了吗？你们到底又算喜欢方翊什么？” 
那边的女生怔了一下，然后开始还击：“你才不要太过份呢。方家兄弟又不是你的东西。我们要喜欢谁，要追谁，难道还要你同意啊？” 
“就是啊，你不要吃着碗里的还要占着锅里的。” 
“要不要便宜那个笨蛋，本姑娘都还没想好呢，你着什么急啊？你是他什么人啊？”
吵架这种事，本来就不是荷舲的长项，被人这么顶回来，不由得就怔在那里，微微胀红了脸，一时语塞。 
“哟，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丁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荷舲就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抬眼看过去。 
那长手长脚的帅气女生几步就走了过来，笑眯眯地搂了荷舲的肩，向着那些女生道：“呐，不论是方家兄弟，还是荷舲，都是我丁丁的人。不服气大可以来跟我说话。怎么样？” 
几个女生看了丁丁几眼，脸色变了变，但好像谁也不想招惹她，随意说了些别的话就各自拿了书包出去了。 
教室里只剩荷舲和丁丁两人。 
荷舲站在那里，眼泪不自主地滑出，一面抽泣道：“我真没用。” 
丁丁只是笑，“你本来就不应该派这种用。吵架打架这种事，有我就好了。”
“方翝不是笨蛋。” 
丁丁依然在微笑：“嗯，他不是。” 
“她们不能那样对待他……那样的话，方翝他……未免太可怜了……” 
“那个笨蛋不需要可怜，他自找的。”
“我没有可怜他，我想……我也许……只是……有一点……喜欢他……”
一个字一个字，支零破碎的从自己唇中滑出来，荷舲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心情很复杂，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不敢抬头看丁丁的脸，只是低着头，模模糊糊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滴浸湿丁丁的鞋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丁丁的手抚上了她的脸。 对面的女生捧起她的脸来，轻轻擦了她的眼泪，笑魇如花。
“笨蛋，哭什么？能喜欢一个人不是好事吗？何况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来，笑一个。” 
你看，丁丁就是有这种魔力。 
看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声音，荷舲就像心里有了底。 
她吸了吸鼻子，尽管脸上还挂着泪，却依然笑出声来。 `

D 
方翝在校门口被几个成年人拦住，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照相机的闪光灯已亮了好几下。 
认错人了吧？方翝想。 
但对方也不知是太冒失，还是之前被人误导过，没等方翝分辩，话筒和笔记本就亮了出来。 
“我是XX日报的记者，能不能耽误方同学几分钟时间？” 
“我是OO周刊的，方同学，请问你对下星期的比赛有什么看法？” 
“听说方同学最近状态不太好，能不能正常参赛？”
“这是你第三次参加金弦杯小提琴大赛了，心态和上次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没有没必胜的斗志？” 
“有没有夺取三连冠的信心？”
“你对这次的对手有什么看法？是否私下去调查过？” 
“面对从海外归来比自己更年轻的对手，方同学有没有什么压力？” 
方翝只是听着。
对于方翝的沉默，记者们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一句接一句地问下去，一直到方翝皱了眉叫道：“够了没有？” 
大家安静下来。 
方翝道：“奖杯这种东西，拿不拿得到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有如扔进平静湖面的石头，记者们发出各种各样的惊叹声，但一时间却并没有人接话。 
于是方翝继续道：“拉小提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请不要把它变得这么乏味。”
说完也不管记者们的反应，径直走了。
他们会发现自己碰上了冒牌货，还是把这些话当成方翊说的登出来，方翝此刻完全不想去考虑。
他只是想笑。 
很好笑。 
他曾经以为那是一条鸟语花香的阳光大道。 
却不知原来还会有这么多乏味到乏力的无聊问题在上面等着。 

第 4 章 
A
丁丁在音乐会上睡着了。 
她原本就不应该答应方翊来的。走出音乐厅大门的时候，丁丁打了个哈欠想。然后就看到方翊的目光胶着在旁边的商店橱窗上。 
那是家乐器行。 
“进去看看吗？”丁丁问。
“嗯。”方翊点点头。然后走进那家店。 
丁丁不太喜欢音乐，对古典乐更是完全没有兴趣。平常自己一个人，肯定绝对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所以，进去之后，她觉得很新鲜，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而方翊站在一把小提琴前，驻足良久。 
“你喜欢这个啊？要买吗？”丁丁问。 
方翊笑，摇了摇头，轻轻道：“太贵了。” 
丁丁仔细看了一眼下面的标价，吓得吐了吐舌头。
原来小提琴是如此昂贵的东西。
她突然想起方翝。
那天因为躲在医务室睡觉而错过了放学的时间，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方翝的小提琴。 
丁丁不懂小提琴，但她被方翝的表情震憾了。 
小小的少年站在音乐教室的台阶上，笑容幸福而虔诚。 
一曲拉完，放下琴弓，少年对着空无一人的台下深深鞠躬。 
那一刻，丁丁以为他会哭出来。 
但是没有。 
方翝抬起头来看到丁丁时，虽然吃了一惊，但是并没有什么很激动的表现，只是伸出手来让丁丁看上面的茧，问：“如果说是打球磨出来的，人家会不会信？” 
丁丁静了一会，咧开嘴笑了，“你不如天天跟我出去打架。那就没有人会留意你手上有什么了。” 
方翝居然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那之后方翝再也没碰到小提琴。丁丁虽然问过他，但得到的回答却从来都不一样。“太累了。”“太傻了。”“太无聊了。”
跟着方翊走出乐器行之前，丁丁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把小提琴。 
原来，只是，太贵了。 

B 
哥哥又不在家，丁丁坐了一会，照例跑去翻阳台回自己家。 
方翊照例跟出去送她。 
结果就看到她站在阳台的栏杆上，身体晃了两下，似乎是一时没站稳。 
来不及有任何思考，方翊大叫了声“丁侗，冲过去便抱住了她，然后两人一起跌倒在自己家的阳台上。
思想有一两秒钟空白。 
然后才觉得心脏像要从胸口跳出来，背摔得很痛，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站都站不起来。 
却偏偏抱紧她不愿意松手。 
女生自己好像也吓到了，就让他那样抱着，半晌才微微转过头来，轻轻道：“我刚刚，好像看到毛毛。”
毛毛是她之前养的狗。 
不知什么品种，黑色的，最喜欢跟着他们几个跑来跑去。 
后来出了车祸。 
送去宠物医院时，已经快不行了。 
医生对几个孩子摇头时，兄弟俩不约而同地将女生们挡在身后，不让她们看到毛毛临终时痛苦的抽搐。 
“别看。” 
荷舲当日只是拽紧了他的衣服啜泣，而丁丁却坚定地抓住哥哥的肩将他推开，一步步走到治疗台前。 
“毛毛是我的狗，就算它要死，也得由我看着走。” 
抱紧了奄奄一息的小狗，丁丁的语气甚至完全不像十二三岁的小孩。 
也许从那一天开始，方翊就喜欢上了丁丁。
那之后丁丁没有再养宠物，也没有再穿那件沾过狗血的衣服，甚至没有再提起过任何有关狗的事情。 
所以，突然听她说出“毛毛”，方翊只觉得心头一紧，不由得又收了收手，就像要把怀里的女孩揉进自己身体一般。 
“好啦。没事了。”丁丁笑了笑，“放开我吧。”
“答应我以后绝对不要再翻阳台了！”方翊说。
“今天只是——” 
“答应我！”方翊大叫起来，打断女生的话，“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女生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再度绽开，轻轻点下头：“好。” 
但方翊依然没有松手，只是微微移动了位置，抱着女生，将自己的头靠在她肩上，这才长长一口气叹出来，低喃：“万一你出事的话，我要怎么办？” 
女生的笑容再度僵硬。
方翊只是抱着她，轻轻呢喃：“丁丁，我喜欢你。” 
“……” 
“最喜欢了。” 
“……” 

C 
“要脱衣服吗？” 
这是方翝走进荷舲的画室的第一句话。 
荷舲吓了一跳，然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做模特的事情，不由得红了红脸，连忙解释：“不，不用，这样就好。” 
“什么嘛。”男生皱了皱眉，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很失望，长长叹了口气，随便拖了把椅子坐下来，“害人家乱期待一把的。” 
荷舲的脸变得更红，低着头不敢看他。
男生的声音带着笑意：“喂，你画画不用看？打算默写的吗？那还特意叫我来做什么？” 
荷舲胀红着脸，咬了咬自己的唇，“方翝你不要一直取笑我啦。” 
“好啦好啦。”男生笑着，偏了偏头，“说正经的，怎么想起要找我做模特啊？” 
荷舲这才抬眼看他，从略长的留海，看到乌黑的眼；从上扬的嘴角，看到宽阔的肩；从修长的手指，看到白净的颈……然后才听到自己低如蚊呐的声音：“我想画你。” 
男生也静了很久，然后才笑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荷舲你不至于也会看错人吧？” 
“当然不会。”荷舲连忙分辩。
男生打了个哈哈，道：“好吧，我要怎么样？就这样坐着可以吗？是不是不能动？” 
随着他的话，荷舲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照你舒服的姿势就好了。小范围的动作没关系。” 
“能说话吗？” 
“可以。” 
男生虽然这么问了，但之后却并没有开口。 
整个画室里，只有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阳光从窗户漫进来，能看见细小的微尘在光柱里漫舞。
男生伏在椅背上，像是已经睡着了。 
荷舲犹豫了很久，最终停了笔，轻轻走过去，弯下腰去细细看他，一面自言自语轻轻呢喃：“……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男生居然没睡，吓了一大跳的样子，反射性睁开眼。“喜欢谁？” .
荷舲也吓了一大跳，但是，并没有逃走，红着脸，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
“方翝。”
男生看了她一会，然后再次闭上眼。 
“我睡觉了，画完了叫我。” 


D 
把新出的校报丢向弟弟，方翝问：“这算什么？” 
弟弟有一点莫明其妙：“什么？”
方翝指着校报上那篇访谈，念：“‘喜欢的女生类型：温柔文静，善解人意，心地善良。’这算什么？” 
“哦，那个访谈啊？也就是顺便一说……” 
弟弟轻描淡写的态度令方翝心头有把火冒上来，他将报纸揉成一团扔开，“那你抱着丁丁在阳台说的又算什么？” 
弟弟怔了一下，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声：“你看见了？”
“丁丁到底哪里温柔文静了？你小子到底在想什么？一边说喜欢她，一边在校报上说这种话，这算什么？” 
方翝很少见的一连串逼问让弟弟一时语塞，半天才道：“我喜欢丁丁。但是，校报的指导老师说，校报虽然小，也是引导性的媒体，如果全校的女生都有样学样，他们会很为难——”
“所以你宁愿让丁丁为难吗？”方翝沉着脸，“人家叫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乖？能不能公开说一次自己想说的真心话？” 
弟弟也沉下脸来，悲伤而无奈，半晌才笑了声。“我自己想说的话？大哥，你站到我这里来试一下，看看能怎么说。”
方翝安静下来，暗自咬了咬牙，没说话。 
于是弟弟又轻笑了声，垂下肩来。 
“哥。我很累。我不想做什么小提琴王子。我甚至不想再练琴。我——”
方翝一拳打在弟弟左脸，打断了他的话。 
和以往的玩闹不同，结结实实的一拳。 
弟弟跌坐在床上，捂着脸，睁大了眼看着他。 
方翝甩门走出去。 
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也许不该动手的。 
他也知道哪条路都不轻松，但是—— 
如果弟弟根本不愿意拉小提琴的话，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变成一个笨蛋？ 


第 5 章 

丁丁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老妈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问了声：“你在找什么？” 
“上次的体检结果。”丁丁回答。 
“找那种东西做什么？” 
丁丁扭过头来看着老妈，“我想知道，我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缺陷。” 
“吓？”老妈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拉着她上上下下的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喷嚏都没打一个。” 
老妈松了口气：“那为什么会突然想起缺陷之类的？” 
“比如说什么先天性泪腺缺失啊。” 
老妈怔了一下，然后一巴掌拍在她头上，“什么先天性泪腺缺失啊？你是不知道你小时候哭得那叫一个带劲，简直水淹七军啊。我和你爹加你外婆三个人都照料不过来。我看你现在是大脑缺失了吧，莫明其妙的搞什么啊？吓我一大跳。” 
老妈回去工作了，丁丁愣在那里，轻轻按上自己的眼睛。 
原来没有缺陷啊？ 
那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会哭了呢？ 
她说“我想，我只是喜欢他”的时候，他拿着张画跑来自己面前现宝“看，荷舲画的我哟，真的是我哟”的时候，他们一起出去约会吃饭看电影的时候……明明心里就像是有什么在咬一样的痛，为什么就是没有眼泪流出来呢？ 
丁丁不知道老妈的那个所谓的四角关系写完了没有，但她知道，其实，事情可以不用那么纠结的。 
看来虽然像是一个死循环的圈，不过，只要有人肯回头看一眼，所有的死结，都会迎刃而解。 
只是，为什么自己的头就是扭不过去呢？ 
丁丁去洗了脸 
镜子里的女生一脸水珠，眼神悲伤，但嘴角依然上扬。 

那天出手打过他之后，哥哥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一如既往地每天放学回家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躺在床上看漫画。 
方翊很想问他为什么，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 
比赛取得了优胜。 
三连冠的奖杯捧回家里。 
亲朋好友一起来开庆功会。 
气氛很热闹。 
哥哥拿了笔记本和笔出来，一脸阿谀的笑容：“来，大明星，请签名。” 
方翊皱了眉：“做什么？” 
“拿去卖。学校有一万个女生等着买哩。” 
“你几时这么有经济头脑了？”丁丁一掌拍在哥哥头上。 
“没办法。我最近很缺钱。”哥哥这么回答。 
嗯，谈恋爱的男生总是缺钱的。 
方翊曾见过哥哥从荷舲家楼下走出，也见过他的衣袋里掉出电影票的票根，两张。
他们能在一起，真好。 
大家能这么热闹地在一起，真好。 
方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这样的一群人，举办这次比赛的机构愿意赞助他出国留学的事情，最终没能说出口。
因为校庆的事，学生会叫了各班班长去开会。无非是搞什么活动，是各班出节目，还是分社团来出，或者全校范围来组织节目，讨论了很久，一直定不下来。 
荷舲有一点不耐烦，一面看向窗外，一面开始在笔记本上随意涂鸦。 
丁丁修长矫健的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后面跟着几个大喊大叫的男生。 
丁丁又跟人打架了吧？荷舲这样想着，皱了眉。 
却听到旁边方翊轻轻道：“那家伙，又跟人打架了呢。” 
荷舲抬起眼，看到方翊也在看向窗外，目光一直追逐着丁丁的身影。 
荷舲又稍稍皱了一下眉，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轻轻问：“上次校报上的采访……” 
学生会长在台上重重咳嗽了两声：“大家专心点，赶紧把方案定下来。” 
于是荷舲把话咽下去，低下头专心地看着自己的会议记录，一直到会议结束。 
大家依次从会议室走出去。 
方翊等了一下，问：“你刚刚想问什么？”
荷舲道：“上次校报上的采访，是你的真心话吗？” 
方翊静了一两秒才答：“不是，我撒了很多谎。”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我是不是很虚伪？” 
荷舲没有回答，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站起来，才轻轻道：“不知丁丁有没有看到那个采访。” 
方翊走在前面，帮荷舲开了门，一面道：“她大概不会看吧。凡是有字的东西，她都会嫌看得太累呢。”

“也许吧。”荷舲轻轻道，“也许就算看了，她也不会说什么。” 
方翊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我有时候会觉得，丁丁好像几乎已经变成一个大人了。”荷舲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表达得也许并不清楚，正想补充一下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男生似乎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里。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操场那边修长的身影。 
荷舲没再说话，跟着看过去。 
也许，那个看起来毛毛躁躁风风火火的女生，已经像一个成年人一般，独自承受着很多她和他都不了解的东西。

方翝在天台找到丁丁。 
她手上夹着一支烟，和几个男生有说有笑。 
方翝沉着脸走过去。 

丁丁扬起手来打招呼，“哟。” 
熟悉的笑脸在烟雾里看来不知为什么觉得很刺眼。方翝一句话也没说，抓住她的手，拖着就往楼梯口那边走。 
丁丁倒没怎么反抗，只是扭过头去跟那些男生说了再见，就跟着他走下去。 
方翝抢下她指间的烟，狠狠地掐灭了，皱着眉道：“躲着我们这些天，你就学这个去了？” 
“呀，有什么关系嘛，玩玩而已嘛，我会注意不上瘾的。而且，”丁丁笑着，加重了语气，“我可没有躲着你们啊。” 
“别跟我嬉皮笑脸。”方翝也加重了语气，“故意错开上下学时间，又缺席公共活动，连作业也不过来抄了，不是在躲我们是什么？” 
丁丁笑眯眯地一摊手，“我最近麻烦比较多嘛，要躲仇家啊。而且我有试着自己做作业啦，其实也不太难。” 

“丁丁。”方翝重重叫了声，“就算你不想打扰我和荷舲，又或者你没想好怎么回复方翊，也不用放任自己去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吧？你知不知道……” 
“你不是我大哥。”丁丁轻笑着，打断他。 
方翝怔住。 
“所以我也不是你的责任，请不要擅自往自己身上揽。” 
方翝咬了牙，突然很想往面前的女生脸上挥拳，将她那一脸可恶的笑容打掉。 
但他没有动，所以女生依然笑眯眯道：“你是天下最体贴最照顾人的哥哥，可是你不是所有人的大哥。我的路只能由我自己走，别帮我选。”她给了他一个拥抱，“你看，你的肩也只这么宽，能挑起自己的人生就不错了。” 
方翝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女生把头搁在他肩上，对着他的耳朵轻轻道：“偶尔，也任性一次吧。比如去找荷舲撒个娇什么的。” 
那个瞬间，他似乎觉得女生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等他想将她推开一点来看她的表情时，女生已小鹿般从他身边跳走，在楼梯间甩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方翝咬着牙，一脚踢在栏杆上。 
撒你个大头鬼娇！ 
这一点上，丁丁你个白痴有资格说别人吗？ 


第 6 章 

台上的男生穿着黑色的礼服，小提琴架在肩上，一扫平日的懒散随意，表情专注，动作如行云流水。 
台下的人仰着脸，观望聆听，没有人发现这个王子是假的。 
丁丁在后台看着，忍不住要微笑。 
看，虽然之前死都不肯，但是楞把礼服给他套上，小提琴塞到他手里，推到那个位置去，他就会努力地做到最好。 
也许他下来之后会对自己大发脾气，也许自己这个举动的确是会打破一些东西，但是，那都无所谓。 
丁丁想。 
那个笨蛋现在脸上这种轻松、快乐而幸福的表情，真的是太久违了！ 

技巧也许的确有些生疏，但是小提琴在台上那个男生的掌握中，却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不可思议的温润旋律如水般泄出，轻易就打动了所有人的心。 
而真正震感了方翊的，是哥哥的表情。 
“但是大哥又不喜欢古典乐。” 
“我不想再练琴了。” 
“……” 
对着用这样的表情拉琴的人，他居然曾经说出这样的话来。 
方翊站在丁丁旁边，忍不住抓紧了自己受伤的右手。 
血渗透了纱布，而他丝毫没有察觉。 
自己，是怎样一个残忍而又愚蠢的白痴！ 

音乐像柔软的丝绸，像天使翅膀上洁白的羽毛，像春天第一道拂过枝头绿叶的风，像阳光下镀着金边的云朵……在那双舞动的手下，流转出一个一个澹然的音符，勾勒出一幅温柔而安逸的画面。 

正如同那个男生此刻给她的感觉。 
原来她还是不了解他。荷舲想。 
至少，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也会拉小提琴。 
目光从台上拉下来，看看旁边的方翊，再滑过去丁丁的身上。 
方翊在校庆当天突然受伤，而表演迫在眉睫，所有人急成一团。 
于是丁丁去把方翝找来。 
连方翊也吓了一跳。 
结果没想到方翝能表现得如此完美。 
只有丁丁没有意外。 
只有丁丁坚信方翝能做到。 
原来一直以来，最了解方翝的人，是那个大大咧咧的丁丁。 

原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碰小提琴，但是琴被硬塞过来的时候，他依然伸手接住了。


琴头、琴颈、指板、琴面…… 
手指微微颤抖着一路轻抚下去，手心里有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在流窜。 
像有魔法。 
他放任自己遵循这魔法的指引，展翅飞翔。 
老师们会有什么反应，台下会有什么反应，弟弟会有什么反应，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 
第一次听到小提琴。 
是一个在街头卖艺的流浪汉。 

他们兄弟在他身边久久跓足。 
流浪琴师问：“喜欢小提琴吗？” 
两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答案却只有一个。 
“喜欢！”


第 7 章 
A 
“嗳？要出国？” 
丁丁从游戏机上回过头来，看着身边的男生。虽然有点意外，但是并没有接受不了的样子，问：“去多久？” 

“还没有决定呢。”方翊说，“如果要去的话，至少也要三五年吧。”顿了一下，又说，“我现在很矛盾，不知道应不应该去。” 
“机会这么难得，为什么不去？” 
男生垂下头，半天才讷讷道：“我觉得不公平。” 
丁丁抬起眼看着他：“你比赛时作弊了？” 
“当然没有。”男生连忙辩解，然后轻轻叹了声，“我是说对大哥。” 
丁丁安静了一下。于是方翊继续道：“他明明也很喜欢小提琴的，但是……” 
“没什么可以觉得不公平的。”丁丁笑着，打断他，“当年放弃小提琴的是他，如今赢了比赛的是你。本来就是各自选的路，自然应该对各自的结果负责。如果你到现在才想放弃，那才是对他的不公平。” 
方翊想起哥哥打在他脸上那一拳，沉默下来。 
于是丁丁又笑了笑，“你想去吗？”
“想。”男生点头，虽然会觉得累，但小提琴依然是他的理想，怎么可能不想有更好的发展？“但是……”他看一眼丁丁，迟疑了一下，才轻轻道，“一想到要和你分开那么久，就很难受。” 
丁丁也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微笑着说：“如果我说，不要去。你就不去了吗？” 
方翊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丁丁笑出声来，道：“你们兄弟真配，一个怎么都想着帮人家决定，一个就什么都想让人家去帮自己做决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吧？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不近人情，但是，如果你将来不如意，是否会想‘当年如果不是丁丁不要我去留学，现在就不会这样’之类——” 
“怎么可能！”方翊几乎要跳起来反驳。 
丁丁只是笑，拍了拍他的肩，道：“别激动。我开个玩笑而已。不过呢，作为朋友，不论你最后是去是留，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 
男生看了她很久，然后点下头：“嗯。” 

B 
方翊在餐桌上把举办上次比赛的机构愿意赞助他出国留学的事情说出来，父母和哥哥都像吃了一惊，然后就满脸欣喜，甚至开始商量要怎么庆祝。 
方翊皱了一下眉，“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啊。” 
“机会这么难得，为什么不去？”大哥的反应和隔壁的女生如出一彻。 
父母则更吃惊，“是你喜欢的东西，又有机会，就算借钱我们也会让你去啊，何况现在是免费的。为什么不去？” 
是，真是没有不去的理由呢。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但方翊依然有点不开心，这个结果，算是他自己的决定吗？ 
睡觉前哥哥丢给他一罐可乐，“恭喜你。” 
方翊接过那个易拉罐，只是轻轻扯动了嘴角。 
“怎么了？碰上这种好事还不开心？”哥哥打开了自己那罐，坐到床沿上，一边喝，一边摸过枕头边的漫画来。 
方翊静了一会，才道：“我很沮丧。” 
“为什么？” 
“我去跟丁丁说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国。她回答，那是你自己的事吧。” 

C
哥哥一边看着漫画一边回答：“她一向那个样子啊。” 
“我喜欢她啊，可是我要走了，她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哥哥的手指好像僵了一下，停在那一页很久都没翻，然后笑道：“她就算有反应，也不会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 
这一点他当然知道了。但是被哥哥这么直白的指出，方翊还是觉得有点受伤，轻轻叹了口气：“我要怎么做呢？” 
哥哥把漫画翻到下一页，轻飘飘道：“那家伙在比自己更软弱的人面前，是哭不出来的。你想要她喜欢你，至少，先想办法看到她的眼泪吧。” 
好难。 
但是他会努力的。 
方翊这样想着，打开了手里的易拉罐。 
“磅”的一声，可乐的泡沬冲出来，喷了他一脸。 
哥哥扔了漫画，一脸兴高采烈。“耶，中招了！” 
早点走了也好。 
方翊这么想着，走去洗了把脸，然后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释然的笑容。 
“没想到方翊真的要出国了。我到现在好像还没什么真实感。” 
荷舲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丁丁走在她身边，照例是不走寻常路地在人行道花坛的边沿单脚跳跃，一边随口应了声：“嗯。” 
“你没有舍不得吗？”荷舲问。 
丁丁笑：“又不是不回来了，三年而已。何况还有假期呢。” 
“你不喜欢他？” ]fI v{[A_ 
丁丁又笑：“喜欢啊，不喜欢哪能从小玩到大。” 
“那么方翝呢？” 
丁丁好像有一点不能维持平衡，身体晃了一下，扭过头来看着荷舲，“什么？” 
荷舲微笑着，追问：“喜欢的吧？比起朋友，比起兄弟，比起青梅竹马的喜欢还要更喜欢的喜欢吧？” 
丁丁瞟了她一眼，“你在说绕口令吗？” 
“是丁丁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所以，我才能坦白地承认。只是，丁丁你自己，是否也应该更坦白一点呢？” 
丁丁从花坛上跳下来，走到荷舲旁边，“你到底想说什么？” 
荷舲深吸了口气，才鼓起了勇气，道：“我喜欢方翝。就算对手是丁丁，我也不打算让步。这不是什么战争或者比赛，也不是一方弃权另一方就可以获胜的事情。” 
丁丁皱起眉：“所以？” 
“所以……”荷舲向前走了一步，然后转身向丁丁一鞠躬，“所以，也请丁丁你不要默默退让。” 
丁丁被吓得退了半步，然后怔在那里。 
荷舲抬起脸来，微笑。
“我会努力变成一个就算不要别人退让，也能牢牢吸引自己喜欢的人的目光的完美女性的。” 

D 
风很轻，水流很平缓。 
没什么车，周围很安静。 
但方翝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满耳都是人说话的声音。 
自己的，丁丁的，弟弟的，荷舲的。 
“如果说是打球磨出来的，人家会不会信？” 
“不敢去争取，只能证明你还没有喜欢到那种程度——” 
“哥。我很累。我不想做什么小提琴王子。我甚至不想再练琴。我——” 
“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不过不懂得拒绝，又或者不想跟弟弟抢丁丁？”

远远近近，高高低低。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有人轻轻用脚尖踢踢他，他才发现隔壁那个手长脚长的女生已到了身边。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女生问。 
“很多事。” 
“哦。” 
女生应了声，在他旁边躺下来。 
他笑了笑，“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大笨蛋。” 
女生点点头。“是。” 
他侧过脸去看着她，“你也是！” 
女生再次点头。“是。” 
然后是沉默。 
半晌之后，两人一起大笑出声。 
“真是宇宙超级霹雳无敌的笨！” 
“是。” 

第 8 章 
A 

“那么，你自己保重哦。拜拜～” 
B 
“嗯，等我回来。” 
C 
“到时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D 
“下次便不会让你！” 

<完>